我屎故我在

又當了一趟希臘男神後，我們便要趕著乘搭巴士到皇崗，回番禺跟親戚們拜年。

很奇怪，回鄉證總是回鄉的最大障礙。明明一年才回那麼一次「鄉」，而每次續證也都會續好幾年的有效期，感覺明明已經那麼妥當，但當到了真要用的時候，「有效期」那欄卻還總是馬馬虎虎的勉強過關。

到了皇崗便要轉車。從這裡開始，「警察」就變成「公安」了，我對內地的印象不能說是很壞啦，但我的ipod卻似乎對這裡很有意見，才踏上直通巴，播的歌便轉成了古巨基的《地球很危險》……用不著這樣子吧？踏上巴士，我原本的位子被人家坐了，雖然早已預料到會這樣，但那刻，我還是有點火氣。

我勉強壓抑著怒意說：「先生，這是我的位子。」

他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地說：「我的位子也被人家坐了，我也沒辦法，你要坐便先叫那傢伙起來吧。」

這算是什麽屁話！自己做錯了還要一副「我很無辜呀」的嘴臉……

我想坐在自己的位置，本來就很理所當然，為了坐一個「本來就屬於我」的座位，竟然還要先替別人張羅座位（這可不應該是我的責任），簡直莫名其妙！正待把票務員拉來伸我一下冤，才發現身後已經囤積了不少人，而爸爸亦已經找到另外一個位置，揮手叫我過去。雖然不忿，也只好一肚子氣走到老爸身旁。

也沒辦法，若試圖用香港的行為模式套用在內地，也的確太蠢了。

新年流流，在心裡說一句「請好好放低」就算了，黃子華教的。

在這個人口達十三億的國家，混亂程度好比把調味粉混成一團：白鹽、砂糖，麵粉，胡椒粉之類的；於是當你一口嗑下去，就辣得嗆到了；嗆到怎麼辦？安啦，這裏面攙了點劣質可卡因，再嗑一口就會上癮，很快便會習慣了。不要誤會這是毒品，這是三鹿奶粉；而這個國家就是靠這罐鬼東西，養活了13億人。

在內地的生活很黴爛。呀，我的意思不是說內地人過生活很黴爛，而是說我在內地的生活過得很不知所謂。

每天吃飯以外的時間幾乎都窩在家裏看影碟，而結論是，《功夫熊貓》比《全城戒備》好看，而《單身男女》的吳彥祖，比古天樂要帥很多。

內地的天氣比香港冷一點點；天氣冷的時候，身體動得慢，反而顯得時間跑得快：才剛迎來了2012，新春的炮仗便又劈里啪啦地，鞭撻著我慢吞吞地運作的腦袋。

過去幾年我回來時都會去玩煙火，給天空留一個醒醒目目的烙印，這烙印爆開僅一秒，卻已足夠在視網膜內創造出一陣的視覺殘像。

人們總愛用煙花比喻人生的短促，至少小學課文都是這樣教的，說什麽「生命就像煙花那一霎那的光輝般催燦……」

可是，老師卻似乎忘記了香港一向禁止放煙花，因此我們都沒有放煙花的經驗；所以，我們那時誰都沒看懂這個比喻，也因此，我們都不明白人生。現在我放過煙花了，可我還是搞不清楚，如果我的人生真的如煙花，那麼我現在，算是「爆開」了沒有？如果爆開了，那似乎很悲哀，因為一旦爆開那就……欸，好像啥都玩完了；而如果沒爆開……那麼，呃……我真的會爆開嗎？

如果煙花是人生，那麼人生就跟高空跳樓自殺沒啥分別了，只是一個飛到天空爆開，一個跌到地板爆開。

這樣感覺太悲哀了。因此，相比起那些射上天的煙花，我寧願用握在手上的「龍吐珠」煙花比喻人生，雖然發起光來沒那麼偉大，但至少離我近一點，亮得久一點。

過了兩天，我們到了一個動物農莊旁邊的酒家吃午飯，雖然說是農莊，但我也就看見幾匹馬和幾個年輕的小夥計在百無聊賴而已。明明是新春假期，這裡卻沒什麽客人，沒有人的地方總是有點冷，因此我用口呼出來的氣，也遇冷化霧。

坐下來的時候，師傅坐在我旁邊，師傅是我妹妹的公公，由於他並不是我原本的公公，所以我和姐姐一般都稱他「師傅」。小時候他教會我和姐姐釣魚，於是那時爸爸便提議我們用「師傅」稱呼他，這個稱呼一用便是好多年，現在想來，這個名字還真是恰到好處。他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，自有一套生活理念，譬如說，當桌上佈滿食物時，他便開始望桌感歎：

「人生最享受的事情啊，有三樣，」說著認真地舉起了三根手指。

「首先是睡，」

「然後是拉，最後是吃。

「睡就不說了，但拉不能不說。拉啊，是天下間最基本的事。你可以睡最好的床，吃最好的菜，可是拉啊……不論是什麽人，吃了什麽，最後拉出來的屎，都是一個樣。

欸，你最近不是在作文的嗎，這些道理最好記下來喔。」

我趕緊掏出ipod，認真記下這些話，的確，靈感這回事太玄，還是記下來好。

「人們總是避談拉屎，但其實這卻是無分界限，每個人都有的共鳴！你就寫一篇關於拉屎的，如果你寫得好，即使是李嘉誠讀了，也會讚你好！

吃當然排最後。如果沒得拉屎，即使讓你吃最好的，還是會很慘，越吃得多越慘。有入貨，沒出貨，這樣子的人生就沒樂趣，只有痛苦你明白嗎……所以我說啊，還是拉屎重要。」

師傅侃侃而談，在一桌子食物前，為人生最快樂的事情下了個定義。

「拉屎，就是一個……」總結的時候，師傅頓了一頓，在腦袋尋找一個最合適的詞語。

「人生小品。」

我又上了一課哲學堂。

那天我們就離開，啟程回香港了。內地的巴士都沒有暖氣，我拉緊脖子的頸巾，口裏吐出一團團霧。那程巴士沒有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，我也幸運地找到自己的座位。寒冷的氣溫讓我的腦袋再一次變得呆滯，緩慢地回想著這幾天的事情，包括翻看的《那些年》情節。

「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」

「人生就是握著一串在燃燒的龍吐珠。」

「人生就是享受睡覺吃飯和拉屎。」

每個人對人生的詮釋都不同，而宇通牌巴士的車輪，在往皇崗的大路上一直滾，就這樣浩浩蕩蕩地滾出了13億個對人生的解釋。

細

2012年2月3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