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開漁村，輾轉回到家後已是晚上八時後的事。
第二天的早晨，又是個窗簾忘記拉上，結果被陽光吵醒的一個早晨。我和爸爸隨隨便便吃了個早餐，便開始搬家的工程。幾個月前老遠從觀塘搬進來，現在又搬回去了，這樣想來，我倒是九龍新界港島都住遍了。
小時候沒幾分力氣可以使，搬家的時候，我光是吮手指抱枕頭，呆頭呆腦地看著別人在門前出出入入就成了。現在年歲長了一倍，我手上不再抱著枕頭，而是貨真價實的大雪櫃。電梯很擁擠，我抱著雪櫃逼在電梯的角落裏，鼻子跟雪櫃的能源標籤只有幾分距離，能源標籤說這部雪櫃屬2級能源效益，絕對是騙人的：光是把他從9樓抬到停車場，我已經被它耗掉不知道多少能源了。
替我們運貨的「雞記」司機是個戴鴨舌帽的年青人。
「雞記」是個名詞，代表一間香港的電召貨車搬運公司，但很大程度上也是一個代名詞，基本上代表了所有貨van，就像「豬肉榮」也泛指全香港所有的豬肉檔呀叔。上車後，老爸便向司機有一句沒一句地發問各式各樣的問題，包括這架小貨車買了多少錢，而5年前又賣多少錢、傳說中的「雞記」爲什麽慢慢沒落、這樣的搬運司機工作究竟是怎樣運作的……當談到司機的轉職生涯時，貨車也剛好轉入我家的街道。
「轉職也有一年了，我以前做的……就是一般文員呀，只有不會犯什麽大錯，每天都能準時下班，薪水穩穩定定的……就是有點悶，受了氣也不敢哼聲。」
「而且也不會有什麽機會可以犯大錯吧。」老爸插嘴。
「哈哈對啦。」這個司機靦腆地笑了笑。
「雖然穩定，可是現在這樣更自由對吧，想多賺點錢便勤力點，多跑兩趟貨，想休息了便放假一天咯！」爸爸一幅很瞭解的語氣。
「嗯。」年輕人握緊肽盤，微笑著應了一聲。
前面排著一列Hello kitty公仔，原來是司機的女兒放在她爸爸車裏的，想不到這位年輕人已是一個有妻子有子女的爸爸了，而這個年輕的爸爸，原來已經連續兩個夜晚工作至深夜才收工，可是看樣子，他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。我們總是埋怨生活太過平淡，爲了生活，沒有本錢過刺激的冒險生活；但其實冒險最需要的本錢不過就是勇氣，有勇氣就好了，放棄穩定的文員工作，換來倒後鏡掛著的Hello kitty，值不值得，就看你有沒有那份豁出去的能耐。
花了整個上午把一堆家俬搬回家裏，接下來要做的，就是回到香港的另一端，將整件事重頭做一片，只是擁抱的對象變了鞋櫃。
嗯，這樣的行程表真是未出發先興奮。
如果是夏天的話，這樣搬得如火如荼，配上一支冰凍可樂肯定會超爽，可是現在這樣的天氣偏偏不熱也不冷，特別令人想說髒話，把氣氛稍微炒熱一下。
這刻我終於明白爲什麽「地盤佬」都愛蹲在地上，幾個圍在一起，大汗淋漓地說髒話；
那情況就像吃譚仔特辣，一邊漲紅著臉，一邊張開嘴降溫，一邊卻用筷子繼續夾米線：髒話就是辣粉，天氣熱的時候說，感覺就像在牙齒之間開始焚燒青春。可是那時候，我忍著沒有說髒話，我想，如果我說了，那麼我就真的跟一個地盤工人沒分別了，但如果我不說，我至少可以把自己幻想成希臘神話那個搬石頭的普羅米修斯，抱著雪櫃鞋櫃衣櫃書櫃一直搬呀搬，無休止地搬，這樣想自己，好像會比較酷。
回去的時候老爸決定乘計程車。
「回去不要跟媽媽說喔。」
老爸你當我是笨蛋啊？
計程車司機是個老伯，那又是另一個故事。老伯駕計程車之前，是在工廠打工的，可是數年前工廠搬到了內地，飯碗也就保不住了，為了幾餐溫飽，老伯只好善用僅會的技能，轉型當計程車司機。老伯原來也就當了4個月的計程車司機，所以從觀塘回到港島的路，很多都得靠老爸指指點點才會走。可是上了年紀才來當計程車司機，會很吃力吧？
「吃力也沒辦法啊，要生活嘛，現在我每天賺的錢可以三餐有著落就算架啦。」
我想起那年輕的貨van司機。有些冒險是自願的，有些冒險，卻是被逼的。老爸繼續問，而老伯的話匣子，一打開便收不回。原來經營這樣的一輛計程車，把油費租車費統統計算在內，也得五百元一天，而每一更只有大約六小時，也就是說老伯每天只能工作六小時，在那六小時，掙到多少就是多少了。
「你今天什麽時候開始工作?」老爸又問。
「八點就開始嚕。」
「那麼……你這個早上掙到多少錢啦?」老爸發問的時候，計程車剛剛抵達終點。
答案是200元，那時已經快下午一時了，在這麼一個農曆年假期的早晨，幾個小時下來，原來也就掙得那麼200元，甚至連每天最低限度的600元也還差了一大截才能到達，光是掙夠3餐，原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。
「那麼……我這枝旗子會帶給你好運，待會會有更多客人的！」
老爸用這句話作結，關上了車門。但願這個祝福會成真，但在這農曆年的結束，也許所有願望成真的配額也早就用光光了，我只能希望計程車的鮮紅色會帶給老伯一點所謂的運氣。我們趕在農曆的年底，聽了兩個跨年代的故事:從香港島到九龍，我們聽了一個故事；從九龍回到香港島，我們又聽了另一個故事；從年壯到年老，仿佛我們剛剛並不是穿過了東區隧道，而是時光隧道。
細
2012年1月2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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