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月初文憑試放榜,我陪著表弟拿成績單,在院校間四處撲。他成績不太理想,甫出校門便默默低泣,直到抵達茶餐廳前,他只向身旁父母說了一句話。他說,我愧對了你們。我那時沒告訴他,其實你這句話,比一張漂亮的成績單有價值多了。
兩年前我還是首屆DSE考生,沒前車可鑑,很多東西心裡也沒譜。為了多聽點想法,我們走去問了師兄們意見。他們略思片刻,然後說,「考評局緊張首屆考試成績,為了顧全面子,也許會出得比較容易。」我們頓時肩上一鬆,師兄續說,「但相反來說,他們為了摸清學生水平,也可能會出得極艱深。」說完等於沒說,雙肩馬上又墜回去。
我班是全級最差的兩班之一,放榜那天的早上,班主任向全班同學說:「你們很羡慕隔壁的精英班同學嗎?羡慕個屁啊,他們成績好會進醫科,讀法律,念精算;十年後會是醫生、律師,會計師……但你知道的,這就是他們的人生。而你們,半年後會在念書還是工作都說不準;可是十年後你會是什麽?沒有人知道。所以不要去羡慕別人,因為無法預知的未來比大好前途更美好。」那時我只道是安慰,直到後來才明白,看開點,世界的包容力其實真的很強,而今天的成績單,無非是張填滿了數字的白紙;這樣的信件,將來每月都會塞滿我們信箱,真正左右我們人生的,還是我們的心,至於心是一樣什麽樣的東西,那我就說不准了,畢竟我才十九歲,剛剛這兩句都是死命硬擠出來的。不過,勸人看開點我還是做到的,最大的大學還不過一兩個山頭,踏不進大學的門檻,那就儘管邁向世界的門檻。
弟
2014年8月16日星期六
2014年8月6日星期三
不寫日記的理由
今天清理房間的時候,找來了數本剩下很多空白的日記簿。之所以會有數本,是因為我總是在放棄和重拾日記之間掙扎。十八歲以前,我買過很多本蠻貴的日記簿,每次走向收銀台,我都和步入投注站的阿叔一樣,真心相信這會是最後一次。後來我終於做到了,因為十八歲以後,我再也沒寫過日記,生日那天,我走進投注站,買了人生第一張六合彩。
幾年後的我看著那堆空白,忍不住思考我們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,不屑再去記錄生活。我楞了很久,然後忽然想通了。我們並非不屑於記錄生活,我們只是在等待一個更值得記錄的時機:上星期當著同事面狠狠頂了上司嘴,前天看老電影想起初戀哭起來,昨天抽獎還贏到了一部平板電腦……當我們的頭起得那麼好,我們便不忍心今天的章節居然那麼平凡,平凡到只能在單行線上稱讚自己又生存了一天;於是我們想,既然如此平凡,那就休息一天吧,反正十年後當我翻看,那也只是一個阿拉伯數字的差別。就是這樣一個念頭,讓日記變成週記,週記變成月記,最後從月記變成遺跡;當我們終於捧起那再無血色的遺跡,我們早就忘了當初略過不寫的理由。
生活是一場荒誕的比賽,我們想跳得更高,於是我們屈膝蹲下,重心放低,不知不覺,我們居然就坐著完場了。
弟
弟
2014年8月2日星期六
客廳的模樣
打文章前,開始播莫扎特的安魂曲,全長55分鐘。
膝上放了電腦,上面亮著Micronsoft Word的原稿紙,原稿紙旁站著大杯裝的招牌貢茶和捏成一團的衛生紙。我家的天花板,沒開燈的時候,不論外頭陽光多猛,白色的牆也只會是呈灰色,因為陽光搆不到那裡;於是我深深地意識到,我們想要過的那種,看起來簡約和諧的生活,也是要交相當電費的。人生沒有幾多大事我們能自行決定,因此我們總是對未來的客廳賦以相當期望,那裡會有一塊朝海的窗子,讓來自西伯利亞海風在這裏稍息,後來我們買不起,只能買一套如果沒霧,還能遠遠瞧見避風塘的單位;我們又希望客廳明窗淨几,乾淨得就算放了隻海鷗也沒違和感,我們幾乎成功了,直到我們發現原來除了凈几,我們還需要地方放指甲銼,吸塵機、電風扇、惠康印花卷、汽車保養證書、舊相簿,WiFi Router和亂七八糟的電線頭,就只差一點點,我們就可以活在無印良品的世界觀裏了;最後,我們花了半輩子青春和儲蓄迎來的客廳,又變回了小時候家裏的模樣。在這世上,有多少人失敗了,只因為敗給了日常裏的繁文縟節。
人們總是說,生命有兩次完結,第二次是當人們忘記它,55分鐘過去了,在一片掌聲中,莫扎特又安靜地躺回泥土裏。泥土之上,風霜一遍遍地吹。(原文刊於七月十七日,明報副刊專欄)
弟
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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