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月5日星期六

走在極地邊上-柬國之旅(五)


(呀,對了,我需要做點小更正,我待在這村子的日子應是四天而不是三天)

第三天早上,當我從蚊帳裏頭爬出來時,其他人都還在睡。這令我有點沾沾自喜,好像由於我這樣做了,因此就能被允許從這幾小時的世界裏,偷走小小的一部份。只屬於我的。

我坐在小野狗身旁,摸了摸牠耳朵旁邊的毛;大概是打盹令鼻子的靈敏度下降了,我的撫摸稍微嚇到了牠;牠轉個頭瞧一瞧,看到是我,又重新趴在地板上,賴洋洋地盯著一隻在飛舞的蒼蠅。明明才相識了兩天,卻感覺是度過了半世紀的老相好。一對男人老狗,就這樣坐在看到日出的屋下,一起看著那隻飛來飛去的蒼蠅。

在這天的最開端,我在那片提早起床的時間空隙裏,偷走了這塊了半世紀的乳酪。只屬於我的。

這天的行程,是跟隨著哥倫比亞少年和當地的少女,一起走訪村莊。

我們先乘車子往內駛進一點點,然後便開始跟隨著領頭者的步伐走。之前遠眺到的那片,聳立著棕樹的田野,此刻就在我腳下。田野呈現一種高飽和度的橘紅色,上頭偶爾插著一簇簇農作物,但大部份時間,腳下兩旁的都是龜裂的土塊。

走訪的第一戶人家,他們養了些鴨子。儘管這也不是唯一一戶養了鴨子的家庭,但除了這樣記敘,我便想不到有什麽論述的方式,能比這樣更好地分別說明這邊這一戶和那邊那一戶:在這裡,每一個家庭都有著類似的木屋,類似的小孩子,類似的境況,類似的疾病、類似的死亡、類似的命運。






哥倫比亞少年來到了那一戶,本來輕鬆的臉容重起來,他走進了木棚子裏頭,示意我們在外面等候。我往裏面看,只見一個男人光著上半身,靜靜躺在木床上。哥倫比亞少年用柬埔寨語跟男人的家人交談著,時而無語,時而急速地插上兩句。

離開後,他告訴我們,這個躺在木床上的男人,在幾個月以前還是完好健康的一個人,但前陣子搬運一些木頭之際,一個倒楣,弄傷了後背,就這樣,他成了一個癱子。神父曾把他送到了一所近郊的醫院,但看了一次,醫生後沒有把他治好,他也就沒轍了。在這裡,有機會被送到醫院接受治療,是多麼幸運的事;病好了,我幸,撒手人寰,我命。我們聽著,竟好一陣子不懂得回應。不懂得回應的,不是神父的話,而是一則不帶任何中心思想的故事。

傷感的故事起伏就這麼發生了。

令人震撼最深的悲劇,往往不是由於它的情節內容有多辛酸,而是因為情節發生了,卻沒有伴隨一曲悲傷的小調;最有資格哭的主角,沒有哭,她地站在那裡,依舊微笑。劇情的以外,什麽都沒有發生,也因為這樣,本應承載著的傷感,結果都讓其他的旁觀者一併品嘗了,那才因此,成就了最大的悲劇。

感動我們的,總是那些無足輕重的小角色。

在另一個家庭,我和姐姐跟幾個地下烤番薯的孩子分享了我們從香港帶來的EDO餅乾,他們也塞了我們幾枚花生大小的番薯:不是因為品種特別迷你,純粹是因為那裡的貧乏,種不出大點的番薯。

最後一戶家庭只有兩個人。一個瞎了的父親,和一個手抱著的孩子。我無法想像,一個如此的組合,該如何在這片本來就難以生存的土地上展顏。

有些事情,就算明明白白地知道了,感覺改變不了就是改變不了。就像我知道在沙漠裏,仙人掌懂得積累起水分度過酷熱,駱駝有厚重的脂肪防止水分流失;這一切我在小學就學過了,但直到今天,我還是隱約覺得仙人掌真的很可憐,駱駝也很辛苦。所以,就請不要告訴我,那對父子過得還算不錯;請不要告訴我,那對父子真的熬過來了;請不要告訴我,他們有辦法起快樂,有辦法像駱駝保存濕度一般,防止生存意志的蒸發。

在這糾結的一刻,我忍不住在離開的路上回過頭來,想再看看那對父子。

然後,我看見瘦弱的父親抱著稚氣未消的孩子,眼睛缺乏焦點地朝著我們遠去的方向。眼睛以下,分明地在笑















2 則留言:

  1. 哈哈, 擱置了半世紀的乳酪, 沒有把肚子吃壞掉?
    雖然我不是生活在貧困下, 也未曾到過這些地方, 但以你一直以來的陳述, 我想, 他們需要的, 不是同情、憐憫, 而是他們剩下的尊嚴. 雖則一個瞎子看不到我們的世界, 但他眼中的世界有著他的孩子, 而看著他孩子長大成人, 健健康康, 可能就是他最大的喜悅. 我不懂什麼大道理, 也不可能完全明白他們的感受, 但以上是我小小的看法.

    回覆刪除
    回覆
    1. 嗯,何止是那瞎子,我們和那裡的人都有著截然不同的世界觀。正如玫瑰不會明白曇花的寂寞,曇花也不了解玫瑰的浪漫。我們說他們可憐,只因為我們從來都站在不同的位置,各有各的詮釋對「可憐」的定義。

      刪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