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3月2日星期六

那晚,在草原上(二)



接下來的整個下午,不會游泳的那朋友呆在營地搭砌他的石爐,我們倆則打算到海邊看看能不能像真人騷那主角般,撲入海裏順手就能粘來幾隻波士頓龍蝦。

我們走出營地。左邊是來的路,右邊是繼續進的路。

我們其實不是不知道,若果一直朝著右邊的大路走,終歸會走到能看見海灘的地方,也許是個碼頭,也許是個燒烤場;可是有時候,人們非得要創造一些「以外」的事情,才能夠說服自己有懷念往昔的必要,就像學校某個老師告訴我們:他們印象深刻的學生,往往是搗蛋坐不定的那一群;那些安安分分的學生,總是忘記得最一乾二淨;驟耳一聽很是不公,但想深一層,卻又那麼理所當然。

就像肺炎只是一種疾病,但非典型肺炎卻是社會的痕跡。

波浪聲緩緩拍打著海邊的岩石。很近了,我們知道。

我們沒有照著大路去,而是從大路旁邊的山林斜坡開始往下滑,小心翼翼地接近那我們聽到的聲音。我踩著一塊石頭緩緩下降,手裏那柄握緊的小刀,此時顯得礙眼無比。我站在一塊大石上,四野皆空,但前方的石頭卻斜得沒有一個位置,讓我跳了過去還能止住腳步。我把心一横地跳過去,暗自祈求前方的小樹樹幹可以承受得住那股衝擊。

結果,樹幹乾脆地折斷了。擦損的傷口不足以致命,也好在不容易遺忘;一個偶爾也會翹一下課的小鬼,就這樣不多不少地被老師記著了。

從密林中走出來時,我們的小腿已經繪上了數不清的紅痕。有時候其實很難想像,密林裏那些紋風不動的樹枝葉叢,光是靜靜的存在著,便已經可以肆無忌憚地劃過我們的皮膚。

那天的收穫,只有一隻手掌大的螃蟹。

回到營地,不見火光,只見透明的夏風捲起一地枯草。我把裝著螃蟹的膠袋放一旁,把一張席子拉到營帳旁邊的陰影,躺下來,聽風,看天。另外兩個朋友開始努力地用打火石生火。友人走來走去的聲音和對話,漸漸變成沒有意義的純粹分貝,我閉上眼,很安心地知道,當我再張開眼,那片天空,將依然是帶著詩意的蔚藍。

傍晚煮開水泡麵的時候,我們用上了在附近找到的鐵鏟子,作為臨時的爐架;銹跡斑斑的鏟子上平放著我們的鐵罐。許多時候,一旦有萬全的準備,就失去了即興的樂趣。

日落的時候,空氣是金黃色的,我們用長竹晾在樹上的衣服,跟所有其他的事物一起,變成了背光的深黑色。

晚上,我們躺在濕潤的草地上,看著無限擴大的夜空。

靜靜地看了好陣子。

「欸,你們有沒有覺得,天上的星星好像都在朝一個方向慢慢移動?」

在夜空下,我開始覺得自己的觀察力其實還真不簡單;天空極力掩飾他的動靜,卻逃不過我的法眼。

沉默了兩秒。

「去你的,那是因為地球會自轉。」左邊再左邊的那位朋友說。

幹,幾乎忘了。

小至五分鐘前的午餐,大至地球會自轉,我們都可以統統忘記;我們每天洗臉擦牙,卻沒有注意到,鏡子裏的我們其實已經消失不見,我們大部份的時間,只存在於他人的眼睛裏:他們的近視越深,你的存在越模糊,我們帶上眼鏡,不是為了讓自己看得清楚,而是爲了肯定其他人的存在。有時候,我們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麼;尤其當人們熱衷於用記憶力學習遺忘,用視力練習忽視,用味蕾鍛煉麻木。

後來,回答我問題的那朋友鑚進營帳去睡了,我卻還躺在草地上,以手借枕,倔強地與夜空對峙。背脊被草上的露水沾得全濕,眼神開始有點間歇性地散漫,不知道是星星的光芒開始閃曳不定,還是我的思緒漸漸蔓延出醉意。然後,天邊一顆流星不期而遇地來到了。

在外太空可能越過了半個地球的流星,在我的瞳孔裏只移動了那麼幾釐米,在想出願望之前,天空就已經恢復了平靜。躺了一整晚,原來就是為了親眼目睹天空的這麼一個眼神,低調而鋒芒霎露,淩厲而這般天機不可泄漏。

在宇宙的某個角落,有一個人死去了,死得那麼含蓄,含蓄得只有當死亡幻化成一顆流星,他才真正存在過。所以說,流星的隕落,是那麼的悲哀,悲哀不是因為他象徵著死亡,而是因為他象徵著一段,不被記起的故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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